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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第 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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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雨村和陳佑名坐著轎子一路回到陳府,陳老爺聽見下人報說賈大人來了,急忙迎出來,又將人請進前院花廳款待。

下人們送上一桌極豐盛的酒席,陳佑名親自倒滿三酒,三人同飲後才放下酒杯。

“聽我兒子說賈大人要回鄉去?真是太可惜了。”陳老爺搖頭嘆惜,“大人您數年寒窗苦讀,才有了如今的成就,就此放棄委實可惜。依我之見,不如就在京中安頓下來,再慢慢圖謀。”

“多謝陳老爺的好意,只是我心意已定,不願再呆在京中。”賈雨村道,“我大約是不會做官,與官場無緣,還是回去鄉下教幾個小學生,也不算將這一身的學問糟蹋了。”

“人生在世,怎能沒有起起伏伏?”陳老爺勸道,“要說好官,什麽樣的才能稱之為好?這年頭,一文錢不貪的官只怕天上地下也找不出半個。身在其中,您也有許多不得已的苦處。”

陳老爺家中經商,常年與官府打交道,最明白這其中的道理。

求人辦事情,有人只收一百兩,有人卻開價一千兩才願意幫忙。在他看來,這個只收一百兩的就算是好人了。

這世上有誰不愛銀子呢?

學子們寒窗苦讀,只為了一朝出人頭地,權祿兼收;做生意的一生兢兢業業,四處打點,也希望自己的貨物能賣得更高價;就連種田的老百姓也渴望風調雨順,在吃飽肚子之餘,還能多賣兩個錢。

陳老爺的話讓賈雨村不禁想起了一樁往事。

當年,薛蟠和馮淵為了搶奪英蓮,鬧得天翻地覆。

薛蟠搶了英蓮就走,留下一群下人教訓不識趣的馮淵,誰知這些下人也是常年霸道慣了的,下手沒輕沒重,竟將馮淵打了個半死,擡回家後沒兩天就死了。

賈雨村剛剛靠著賈府的人情與門路,才當上了應天府的知府,聽說出了這件案子,氣得大怒,當即就命衙役們去將薛蟠捉來。

衙役們一動不動,其中一個長相毫不起眼的人站出來,拼命對賈雨村使眼色,過後又獻上一張護官符,上面寫著賈、史、王、薛這四個大家族的人都不可以惹。

輕則沒了烏紗帽,重則丟了性命。

這名衙役與賈雨村也有舊,本是葫蘆廟中的一個小和尚,葫蘆廟被燒之後,他無處安身,只好蓄起頭發做了衙役。

賈雨村心中有氣,雖然感念賈府對他的幫助,可這些大家族行事也太張狂了,偏偏自己還拿他們沒辦法,除了妥協還能怎麽辦呢?

就連這衙役也不是什麽好東西。

賈雨村早就看過卷宗,英蓮是落在人販子手裏的,人販子恰好又租的是這衙役的屋子居住。當年身無分文的小和尚,只不過做了七八年的衙役,每月奉祿微薄,只有三百多文,竟有能力在城中買下兩處房產。

他哪裏來的這許多銀錢?

私下打聽後,賈雨村這才知道他仗著自己衙役的身份,花言巧語,左右逢源,在被告與苦主之間兩頭收錢,手伸得比官老爺還長,這才積攢下這份家底。

賈雨村雖然拿薛蟠沒辦法,卻不會放過這個小小的衙役,後來尋了一個錯過,將他遠遠地打發了,心裏的惡氣這才消了一半。

賈雨村想著往事,目光微沈,陳老爺見狀,連忙替他滿上一杯酒,又殷勤地勸酒勸菜。

賈雨村笑了笑,謙遜地說:“我如今已不是官身了,莫再叫我大人,陳老爺直呼我名字就好。”

“也罷。”陳老爺細細打量賈雨村,見他雖然失了官,卻依舊磊落坦蕩,氣質沈穩,面上不怨不怒,頗有君子之風。

陳老爺從善如流地應下,笑道:“想來賈先生心中已經有了計較,我們也不好攔著,只盼著將來您能再度為官,替我們老百姓主持公道呢!”

“公道自在人心。”賈雨村對現如今的官場很失望,就算那四大家族已經落敗了一大半,將來也難保不會出現新的四大家族。

他轉頭看向陳佑名,語氣中含著歉意:“聽聞幾個月後你就要成親了,只可惜我不能來喝你的喜酒了。”他舉起酒杯,“我先預祝你夫妻同心,百年好合。”

陳佑名道了謝,和陳老爺一起舉杯,三人共飲後,陳佑名嘆了口氣,道:“剛才父親說的對極了,雨村兄萬萬不可妄自菲薄,您之前處理的幾樁案子,不少百姓都稱好呢!遇上權貴那也是沒辦法的事,我雖然沒做過官,也知道雞蛋不能與石頭相碰,就連當今聖上也有對著臣子妥協的時候,更何況您呢?”

陳佑名非常敬佩賈雨村的學識與才華,舍不得他走,便想著再勸一勸:“就算一朝失意,也不能就此沒了進取的心。依我的意思,雨村兄不如暫時別走,留在京中靜待時機,將來未必沒有轉圜。”

賈雨村心意堅定,不置可否,只道:“離動身還早呢,我上午才去了車馬行,下月有人同行,那時再起程。”

陳佑名算了算日子,還有二十多天,心中又高興起來:“那可就太好了。這麽算起來,我們還能再多聚上幾回。到時定好了動身日期,千萬要告訴我,我一定去送送你。”

賈雨村點頭應下。

一時用畢酒席,下人們將殘桌撤下,換上好茶與點心。

陳佑名請賈雨村喝茶,陳老爺起身出去更衣,進來時手裏捧著一個錦匣,他把匣子放到賈雨村面前,笑著說:“既然賈先生執意要走,這份程儀是我們的微薄心意,還請先生千萬不要推辭。”

賈雨村打開匣子,裏頭是整整齊齊的一疊銀票。

他並不是一個過份清高迂腐的人,況且他先前本就打算問陳佑名借些回鄉的銀兩。

他看著這些銀票,伸手只取了三張,然後起身對陳老爺作揖:“多謝陳老爺厚愛。不怕你們笑話,我本來也有一些積蓄的,前幾日為了能順利辭官,四處送禮尋人情,費了好大的力氣,這才弄得兩袖空空。這三百兩已經幫了我的大忙了,多謝多謝。”

“賈先生實在太客氣了。”陳老爺趕緊伸手將賈雨村扶起來,聽他這樣說,心裏難免暗自嘆息兩聲,真心勸道,“希望賈先生不要怪我唐突,請全部收下吧。上回那件事,還是多虧了賈先生您肯替我們作主,在其中周旋,那時就想好好謝一謝您了,只是您高風亮節,堅辭不受,我這心裏始終都記著呢!”

陳老爺將錦匣往賈雨村面前推了推,賈雨村反手推回去,大大方方地說:“我只需要三百兩就足亦,這份恩情我記下了,將來必定歸還。”一面又向陳佑名討要紙筆,說要寫張借據。

慌得陳佑名連連擺手,哪裏肯答應他,陳老爺也急著說:“賈先生真是……您這樣,倒讓我們不知如何是好了,快別再提什麽借據的話。”

賈雨村微微一笑:“也罷,我記在心裏就是了。”

陳老爺這才松了口氣:“一路上山長水遠,賈先生身邊多帶些銀兩傍身才好。我雖沒什麽大本事,銀子倒是不缺的,賈先生千萬不要同我客氣。”

“多謝,這些已經夠了。”賈雨村心裏很感動。

上一世,他坐牢之後,當初交好的那些朋友瞬間沒了蹤影,只有這陳佑名時不時帶些吃食衣裳之類的來看望,讓他在牢裏的日子好過了許多。

陳佑名還想再勸,陳老爺在桌子底下悄悄扯了扯兒子的衣袍。他知道讀書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傲氣,生怕落下一個用銀子砸人的壞印象。

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,被他養得性子單純,在接人待物上有些欠缺,幸好賈先生不計較這一點,倒是與他相投得很。

“賈先生,請喝茶。”陳老爺提起上午剛發生的閑事,以作談資,“賈先生聽說了沒?今天上午錦衣衛圍住了寧榮兩府,聽說已經在抄家了。我聽家裏的下人說,南門菜市口那裏被堵得嚴嚴實實,官牙在發賣那兩府的下人奴才呢。”

“在街上聽了一耳朵。”賈雨村面露同情,“有因才有果,自己種下的苦果,再難受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。如今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,自顧不瑕,幸好聖上仁慈,總算留下了他們的性命。”

“這倒也是。”陳老爺點頭,“他們享受了那麽多年的富貴好日子,只要命還在,苦一些也不妨事。”

“先苦後甜是好事,這先甜後苦倒折磨人,不是誰都像雨村兄這般看得開。”陳佑名搖頭點評道。

又聊了一陣子,賈雨村起身告辭。

陳老爺準備了一份厚禮相送,只是賈雨村今日出門並未帶著小廝,他便吩咐家裏的下人:“把這份禮送到賈先生府上去,再去外頭叫一頂轎子來。”

“不必了。”賈雨村擺擺手,“剛用過酒飯,正好走一走,散一散呢!”

陳佑名點點頭,隨口誇道:“飯後百步走,活到九十九,還是雨村兄更懂得養身。”

賈雨村有些哭笑不得,陳佑名雖然質樸,可他心中若喜歡誰,常常在無意中就能把人誇得臉紅。

辭別陳家父子,賈雨村這才出門慢悠悠地往家裏走去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弱小、孤單、可憐又無助的陳佑名:雨村兄,看到我忠心耿耿的眼神沒?你能不能別回老家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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